林风眠的仕女：那是天东说念主合一的逸想天下
伟大的艺术作品里，莫得任何一个图像是充数的，莫得任何一根线条是充足的，莫得任何一个色域是放荡涂抹皴擦的。图像、线条和神采符号着艺术家的主不雅激情，它们是个情面感的泄漏，是艺术家在精神天下里寻觅到的慰藉和委派。林风眠的仕女画恰是这么的作品。每个图像、每笔线条、每个色域齐给东说念主灵魂脱离平常的纪实感。
瓶与瓶花
在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当代艺术之路：林风眠与吴冠中绘图作品展”展出的林风眠作品中，仕女画是其中一个进犯的部分。踏入一楼展厅，右侧右手边最初看到的等于9幅并置的仕女画——它们是艺术家区分创作于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的作品。这个并置，可谓书不宣意。通过比拟和对比，让咱们看到艺术家艺术发达力各别的同期，猜想林风眠在这三十年间的心路经过。个中味说念，只须不雅众我方去体会。我的体会是从作品中瓶与瓶花的意象运转张开的。
对于花瓶，在明代文东说念主袁宏说念的《瓶史》的媒介里有这么一段笔墨，卤莽是：我特别保养幽居隐逸之士，因为他们放置了声色之好，在山水画竹之间，既无名利也无为了名利而奔跑竞争的烦嚣。然而为了乌纱帽，本人还无法独享幽居隐逸之士的那种抖擞，因为常常搬家四海为家，只好用各式器皿插花以了心愿。袁宏说念的这段话阐发了具有当然造化之好意思的瓶和瓶花，对沉着平常心态的进犯性。
林风眠 《仕女》 1947
纸本水墨设色 65 x 68cm
中华艺术宫（上海好意思术馆）藏
影相|姜莉芯
在这次展览中创作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13幅仕女画中，一种瓶口呈喇叭形、直颈、饱读腹的花瓶出目下8幅作品中，画中花瓶的体量也越来越大。比如在创作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琵琶仕女》中，仕女斜后方瓶花的高度达到画面高度的三分之二，让东说念主嗅觉到艺术家让花瓶入画的执念。
林风眠 《琵琶仕女》 1960s
纸本水墨设色 66 x 68cm
中华艺术宫（上海好意思术馆）藏
影相|姜莉芯
《琵琶仕女》中的那种极细长的花瓶和大丛莲花的搭配，在执行中确切不可能罢了。在中国画中，大体积的花瓶一般是花尊、瞻瓶大致仿古铜觚等敦实的形制，因为这些器皿既适合东说念主们的生计警戒，又能为画面加多情性和内涵。其实在二楼展出的创作于1947年的《仕女》中，咱们看到艺术家也曾收受过敦实的花瓶。这也阐发林风眠有遴荐，但他如故在这一技巧中对持画看起来不执行的花瓶。
林风眠 《仕女》 1947
纸本水墨设色 67.5 x 65cm
中国好意思术学院好意思术馆藏
影相|姜莉芯
这么的花瓶也叫“玉净瓶”，不外古代绘图中“玉净瓶”体积较小。在敦煌壁画中，不错看到不雅音手中的玉净瓶；在不错忘形敦煌壁画的法海寺壁画上，玉净瓶位于水月不雅音右侧。
柳枝不雅音菩萨
莫高窟第172窟，中唐
图片着手：敦煌筹备院公众号文章
《东说念主间日期·女神节 | 怜惜陶然的菩萨》
水月不雅音（法海寺壁画局部）
法海寺始建于1439年
图片着手：法海寺壁画艺术馆公众号文章
《法海寺壁画艺术馆轰动开幕|国宝级壁画不再锦衣夜行》
玉净瓶也叫甘雨瓶，不雅音手中的玉净瓶可盛四海之水，其中的甘雨有起死复活之用。玉净瓶的这种意象，让林风眠的仕女画多了悲天悯东说念主的气质。在展出的作品中，瓶中的鲜花是“中通外直”的莲花，莲花代表出淤泥而不染，又与《瓶史》中瓶的料想相呼应。从边幅到寓意的重迭以及东说念主造与当然的调和，不错说瓶和瓶花是对艺术家品位最完好意思的抒发——既是逸想，又是内心慰藉。
艺术心源
在一篇名为《林风眠赏析》的文章中，有这么一段林风眠写给友东说念主的话：“你或然见到敦煌石室的壁画，那是东方最佳的好意思术品，是许多欧洲大画家逸想中所追求而莫得获取的东西。高更等于最赫然的例子。我追求这东西好真切，看起来很毛糙，然而画起来真结巴易，两线之间的平涂，中间色的度数，确切是东说念主手不行画出来的。”如若你看过高更的代表作《两位塔西提妇女》，就能理会林风眠提到的“西方得不到的东西”是什么。溢于言表，只须去敦煌才略找到他的追求。
《两位塔西提妇女》 高更 1891
布面油画 69.0 x 91.5cm
法国巴黎奥塞好意思术馆藏
林风眠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摹仿过敦煌壁画。如若对比这次展览中1947年的两幅仕女画与创作于五六十年代的仕女画，咱们不错看到大面积的黑粗的综合线线条和墨晕灭绝，拔旗易帜的是考究的或白或灰色系的曲线线条。色晕被曲线包裹住，让综合看起来特别畅达。这个变化让林风眠的仕女有一种空气中的透明感，用展览先容上的一句话来形色等于“青娥披着天堂的光辉”。
林风眠 《青衣仕女》 20世纪60年代
纸本水墨设色 66cm×69cm
中华艺术宫（上海好意思术馆）藏
图片来自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
这种“光辉”是通过白色系线条和颜色明暗对比来完成的。比如在《捧白莲红衣仕女》中，林风眠用红色、中间色和光辉将仕女的穿戴分出了头绪。这种光辉又似瓷器上的白釉带来的成果，因为带釉瓷器的着光面会呈现出白色。这幅画中，光是从左边进来的，是以花瓶左面用了白色。好多东说念主用“溢彩流光”形色瓷器，这种流光感等于由釉——一种玻璃质薄层带来的成果。光辉又似一层纱遮蔽在仕女的体格上。光辉下的仕女，让东说念主猜想敦煌艺术里飞在天界和欲界之间的影塑“飞天”形象。
林风眠 《捧白莲红衣仕女》 1960s
纸本水墨设色 68 x 65cm
中华艺术宫（上海好意思术馆）藏
图片来自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
在林风眠五六十年代的作品上，仕女背后确切齐有窗户。再加上仕女的坐姿，尤其是一进门两幅怀抱琵琶、吹笛和弹琴的仕女并置，愈加剧了飞天的直不雅感受。
敦煌筹备院学术委员会主任委员赵声良的著述《敦煌石窟艺术简史》（2019）一书中写说念：“北魏石窟中普通是在四壁上部画出默示玉阙的配置局势，描画一个一个访佛窗户的画面，每一个窗户中暴露演吹打器或跳舞的天东说念主形象……伎乐天东说念主普通称为飞天伎乐……”天东说念主，在敦煌艺术里等于“飞天”。
林风眠 《跳舞》 20世纪50年代
图片来自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
刚巧的是，这次展览中展出了一幅题为《跳舞》的作品，让咱们看到了林风眠画笔下的跳舞飞天。不同于仕女画宋东说念主册页的正方形构图，《跳舞》是大幅挂轴作品。舞伎那儿于不巩固的姿态、舞动的飘带以及画面上正在演奏古琴的乐伎恰是应验了白居易的长诗《胡旋女》：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林风眠画中的舞姿与敦煌莫高窟壁画上的胡旋舞姿态相仿，在乐伎与舞伎的描画中，咱们看到飞天给林风眠留住的深刻印象。
莫高窟第220窟《药师经变》舞伎
图片着手：敦煌筹备院公众号文章
《倾听千年的回响——敦煌乐舞闲谈（一）》
敦煌壁画中的飞天发达的是在极乐净土天下里的伎乐歌舞，只须抖擞，莫得祸害。敦煌石窟始建于前秦建元二年（公元366年），从壁画不错看到一千多年间好意思术的发展及演变。樊锦诗称敦煌是“一部绘图史，一部雕琢史，一个绘图博物馆”。不错看出，敦煌是艺术家聚精会神的方位，是艺术的心源。
并非照搬
林风眠的仕女画不是敦煌艺术的再现，是艺术家当然流暴露我方的艺术手法和个性的委派。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作品中，林风眠使用了更多有动感特色的椭圆——椭圆的脸，椭圆的躯干，椭圆的腿，椭圆的手和椭圆的外套。椭圆其实特别难画，因为很难掌捏住线条之间的对称和透视干系。换句话说，用椭圆来发达头绪很不毛糙。然而椭圆的符号料想最能抒发艺术家的逸想。椭圆符号着完整、调和和人命力。椭圆里，还包括林风眠对母亲的回忆——七岁以后，他就再没见过我方的姆妈。
林风眠 《品茗》 20世纪40年代
纸本水墨设色 29.5cm×32cm
中央好意思术学院好意思术馆藏
图片来自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
好意思国作者爱伦·坡的超短篇《卵形画像》中的女主角，是一个灵动晴明的娟秀女东说念主，画家丈夫千里迷于画布上的她，而忽略了看成模特的她。画了一个月后，当沉沦在完成的肖像画不行自拔的丈夫再次看向女东说念主时，发现她照旧在抑郁中离世。演义是编造的，但适合演义家实在想想。爱伦·坡用“椭圆”来形色这个肖像，想必他知说念一朝看到椭圆二字，读者迅速能获取他要传达的境界，比如圣洁和人命力。
1919年，林风眠去法国半工半读，1926年2月回到上海。他长久牢记第戎好意思术学院杨西斯院长的点拨：不要一味地学习西方，更要温雅我方民族的矿藏。林风眠在各式场所屡次提到他从中国古代艺术中接纳的养分。然而，他的仕女画不是对敦煌壁画的照搬，他画的是艺术家主不雅天下里对执行生计的气派。完成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那些仕女作品代表了林风眠最进修的仕女造型，大致说，是艺术家借仕女符号料想对好意思进行的最完好意思的呈现。
林风眠 《琵琶仕女》 20世纪50年代
纸本水墨设色 34cm×34cm
中华艺术宫（上海好意思术馆）藏
图片来自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
林风眠写说念：“好意思像东说念主间一个最深情的淑女，当来东说念主不管怀了何种悲哀的激情时，她第一会使东说念主获取他所愿得的那种温顺心劝慰，并且绝不费力。”好意思像淑女——林风眠其实画的是好意思，天东说念主合一的脱俗之好意思。
如若这个诠释还算合理，那么，当咱们再看林风眠的表象和静物作品时，会不会看到更多的出淤泥而不染和脱俗，而不是悼念与孤单无援？
文|姜莉芯
裁剪|史祎